家父是个基督徒。作为一个年轻而虚无的不可知论者，昨天我冒着与教徒圣战的风险和他聊了聊诚实的问题，结果一聊就偏了，最后我们讨论了品质这个词语的意思，然后什么结论也没有得出来。他一直在扯基督教，我一直在扯语言，聊得十分爽。于是我写这篇文章以记之。目的是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，兼以展示我们平时聊天的水平（捂脸）。
首先我们观察到这样一个现象：在《圣经》中，提到的要求大致可以分为两种，即“如何对待他人”和“如何对待神”。前面一种，比方说要爱你的邻人，要给别人另一边脸去打等等许多，后一种，说的是要追随上帝，无条件的相信他，不要追求钱财而去侍奉神，等等。前者大致形成了一种尘世间的道德体系，他们可以归纳成一些美好的品质。但很奇怪的一点是，整本圣经提到了多处大意是“你要对神诚实”的句子，但没有一处要求我们对别人也要诚实。诚实并没有被归为某种道德品质，而是被归为对神的态度。于是问题来了：对于圣经的作者来说，诚实到底意味着什么？
第一种可能：我们对神应该百分百诚实，而对于别人，偶尔说谎是无可厚非的；第二种可能是，圣经的作者们认为，诚实并不能被归结为一种品质，而是一种蕴含着谈话技巧中的东西。第一种可能有点儿傻，我们先放到一边。第二种可能是什么意思？意思是诚实是一种附丽于交流中的东西（或者不如说是依附于其他品质的东西）。如果你是一个符合基督教精神的人，你自然对人是该诚实诚实该说谎说谎。圣经中之所以强调诚实，它的意思是对待神要有一种不同的策略，对别人，你可以有所隐瞒，对坏人，你可以说谎，但是对神，你要无所隐瞒，即诚实。
关于“诚实”这个词语的使用，在不同的语境他们的意思会有不同。比如，当我说：“三七是一个诚实的人。”和“三七对他（并不存在）的女朋友很诚实”的时候，我们说的“诚实”是一个东西么？显然不是。我们先来看第一句话：什么是诚实的人？是说“在大多数特定的情况下诚实”，还是“（概率上说）极少说谎”，还是“在任何情况下都只说真话。”我觉得，这三种情况都可以称作为诚实。那么问题来了：诚实仍然是一种内心的品质么？
我们用善良作比较。我们说“三七是一个善良的人”的时候，我们的意思是三七始终是一个善良的人。当三七遇到坏人的时候，他并不会表现的很邪恶。甚至，就算三七表现的很邪恶，这种邪恶的表现恰恰印证了他的这种善良。再进一步说，我们常常会看到这样的描述：虽然这个人是一个杀手/恶棍/疯子，但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。但是我们不能这么说：虽然他常常说谎，但是他有一颗诚实的心。这样的说法是可笑的。
因此我们大概接近了讨论的重点。我们要讨论的是品质的本质是什么。一种品质，是否可以独立于社会存在？还是说，品质只是一种社会活动的产物？比方说，我们虚构一个假人，就叫他王二吧。我们再换一种品质，就说孝顺吧。王二是个普通人，他打心底里厌恶他的父母，但是为了分到更多的遗产，王二每周去看他的父母，回家帮他们做事，买礼物给他们，不时带他们出去玩儿。 这时我们说王二一副看上去很孝顺的样子。但我们不会说他真的孝顺。因为一个孝顺的人不会同时是伪善的。
我的问题是：这个伪善的王二，我们为什么说他是不孝的？因为他的这种示好不是发自内心的。那么从这种意义上说，孝顺就是一种品质。而如果另一个王二非常爱父母，但是他好吃懒做，没有对父母有任何爱的表达，那么他也是不孝的。这时，孝顺就成为了一种社会意义上的爱的表达。所以这个事情很简单了，当我们说“孝顺”的时候，我们说的是一个二元的概念：对父母的爱，以及这种爱的表达。
我们再继续举例。王二是个恶棍，但他对父母很好。我们也不会说他是孝顺的。因为王二使他的父母蒙羞。孝顺的人应当让父母高兴。王二是个恶棍，他父母也是恶棍，王二作恶他父母高兴，王二同时对父母很好。我们说王二是孝顺的。这是因为在他所处的家庭中，“恶”是一件好事。但是在这种社会条件改变的时候，孝顺并没有因此改变。孝顺是一个有具体含义的东西，那就是发自内心的对父母好。现代父母体会到的（相比来说）轻松和自由，与古代《二十四孝》中描述的种种变态行为，只是社会的变化而已，这种品质的内核并没有随之改变。
那么我们再说回善良。当一个人，叫他王麻子。王麻子是一个修道士，他整天躲在深山里面。我们知道他是善良的么？我们不知道。所以善良是一种社会化的品质。没有社会，没有比较，那就没有善良。或者，弱一点，我们可以说：王麻子可能是善良的，但是他无从证明。诚实也是这样。王麻子不和人说话，但他可能是诚实的，只是我们无从证明。
有这种无从证明的可能性，意味着这些品质首先是存在的。从一个永恒的角度上看，也许有一天，孝顺作为一种行为会消失，但我们对父母的爱不会消失，只是我们无从证明而已。善良作为一种与邪恶相对的标准会消失，但我们的心没有变化，只是这个词语失去了意义而已。
但是至少，这些品质的存在，让我感觉世界很美好。